【雷安】如果麦子刚好熟了。
◎《风吹麦浪》叶一茜
◎快逃,里面全是沙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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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棒@演演将至。
我会从山中为你带来幸福的花冠、蓝色的吊钟花
黑色的榛子,以及一篮篮野生的吻
01 要一个黄昏 满是风 和正在落下的夕阳
乡里农忙时,日头毒辣,晒得人和狗一齐发蔫。安迷修在家中待了一整天,风扇被定住,朝他睡着的床呼啦呼啦地吹,从早上十点吹到下午两三点,好不容易凉快些,叫外头老槐树上粘着的蝉一闹,又觉得热了。
他躺在床上慢悠悠地翻了个身,衣服遭风吹掀起一截,露出白净又柔软的肚皮,像一团擀得甜糯糯的白糖糍粑。这团糍粑中看不中用,瘪的,没过一会儿里头就咕噜咕噜闹了个大响。刚好屋外门又被人敲了,安迷修趿着拖鞋哒哒哒地跑了过去,给门开了个小缝。雷狮嫩生生一张脸就从那缝儿里露出来,眼珠是圆滚滚两粒黑葡萄,淡淡的紫,让人想起耐旱的丁香属植物,瞧见安迷修的瞬间眼神鲜润起来,手中的玻璃瓶被高高举起:
“安迷修,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!”
一罐的圆粒儿西瓜糖,颜色鲜艳,正以一种安稳的姿态被主人虔诚地捧住。
安迷修立刻把门开全了,像见了救星一样,拉着雷狮的手腕就往屋里走。那罐糖被安迷修放在桌上,他整个人则生无可恋地盯着雷狮。
“我要饿死了。”他说。
雷狮听了,轻车熟路地往冰箱的方向走,边翻东西边问:“要吃什么?”
“糖蘸番茄。你看看还有没有番茄?”安迷修又躺回了床上。
“好像没有了——啊,找到个大的,只有这个了。”雷狮从冰箱深处挖出一个又大又红的番茄,洗干净后切成一片片薄的半圆,洒上几撮白糖。粉红的番茄水糖汁蓄在盘底,随着他端起的动作轻轻摇晃,像一条流动的红色小河。安迷修一直盯着厨房,见他走了过来,慢慢地从床中心拱到床边。
“…:倒也不必这样懒吧。”雷狮递给他一个勺子。
“我不想动。”安迷修接过勺子,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失去了进食的力气,于是悲痛万分,“天晓得这太阳怎么一年比一年大?”
“谁知道呢?反正热不着我。”
安迷修盯住他:“你不知道吗?正是人类无节制地排放二氧化碳气体,导致温室效应。在它的影响下,冰川也开始慢慢融化。海平面每上升一米,那么它就上升了一米。你不关心这些,你只在乎你自己。”
“……住嘴。”雷狮往他嘴里塞了一连塞了好几块番茄,看他腮帮子鼓得圆圆的,像仓鼠。
“晚上来我家吃饭。”雷狮说,“我老爹昨天出门,路上遇见了一只撞在木桩上的兔子,我们今晚吃烤兔。怎么样?”
“撞木桩上的兔子,你认真的吗?”安迷修眯起眼睛,“什么兔?”
“烤兔。”
“烤什么?”
“烤兔。”
“兔兔那么可爱,为什么要吃兔兔?”
“……安迷修,我看你多少沾点。”
“开个玩笑。”安迷修皱皱眉,又舔了舔唇。那两片薄唇瓣子一张一合像春日枝头细细颤动的桃花,看起来比村口小姑娘涂的那些个口脂还要红,一截脖子滑溜溜的又细又白,眼珠子却又极净极亮。
像一块画板,流动着融洽温和的色彩。
雷狮被这色彩吸引了,他心想,是这斑斓的色彩先动的手,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在安迷修身边躺下,等着风扇送来一阵一阵的风。
安迷修体温高,总爱出汗,他的胳膊搭在雷狮手上,没过一会儿就粘着大块的汗。雷狮的感官似乎突然失灵了,一厘米也没有挪开,撩撩眼皮,又闭上了。
两个人紧挨着躺了一下午,躺到夕阳拥着几抹云正要下山,窗口抛进来大把大把的金光,洒在两人身上像敷了薄薄的一层金粉,安迷修睡在床外侧,在这光里俨然变成一只刚炸好的糍粑,待滚烫的红糖汁子一浇、花生粉一裹,里外都是甜的、软的。雷狮怕他摔下去,爬起来给两人换了个位置,安迷修睡得沉,窝在内侧蜷成只猫崽。
太阳彻底落下了山。
待饭后俩小孩儿搁葡萄架下纳凉,月光如水,照在青石板上波光粼粼。安迷修想起自己在父亲书架上翻过的旧书,摇头晃脑有模有样地念:“何夜无月,何处无竹柏......”
“你一个人嘟囔些什么呢?”雷狮凑过来。
“念诗呢。”安迷修说。
“念的什么。”他问。
“念的月亮,竹林,还有两个人。”
“哪两个?”
“不知道,可能是你和我。”安迷修说。
“你会写诗吗?”雷狮问。
“也许会。我没写过。”
“你可以写给我看。”雷狮说。
“以后再说。”安迷修说,“我好困哦,你们院子里栽的夜来香太浓了。”
“你睡吧。”雷狮说,“我会在这儿陪你。”
安迷修点点头,闭上眼睛。
便是一夜好眠。
02 如果麦子刚好熟了 炊烟恰恰升起
田埂边生着洁白的小雏菊,田埂上疯跑着两个小少年,好像不知热似的,从田这边,跑到田那边,小小的身影穿梭在金色的海里,像两尾鱼。不远处农户家门前树下拴了只大黄狗,旁边卧了只小狸花,四只眼睛盯着他们。后来雷狮跑不动了,被安迷修扑到麦子地里去,骨碌碌滚了两圈,沾了一身泥土和草屑。
“打住,雷狮申请停战。累死了。好热。”他说。
安迷修拍拍衣服站起来,伸了只手过去:“在这躺更热呢,我们去那边玩。”
他牵着雷狮的手穿过大半个麦田,野兔从他们脚边匆匆跑过。
被收割过的地干净平整,立着几座麦垛。两个人用手拍了拍,枕着手臂躺了上去。碧蓝的天上飘过几缕云,三两只麻雀扑棱着翅膀,栖在稻草人的肩膀上。高高的麦垛投下一小片阴影,偶尔吹来一阵风,远方金灿灿的麦浪便层层起伏,盛大而壮阔。
“哎。”安迷修趴在雷狮耳边神秘兮兮地说,“我告诉你个秘密——听说每一座麦垛里都藏着一只狐狸!”
“真的?”雷狮问。
“那当然是真的。”安迷修得意地笑起来,“我老妈年轻的时候就说,她在麦垛旁边捉到过好大一只红色狐狸,比秋天的枫叶还要红。”
“后来呢?”雷狮追问。
“后来......”安迷修挠了挠头,“她说,狐狸变成了我爸!然后,他们就结婚了。再后来,就有了我。”
“那你也是一只狐狸吗?”
“是啊。”安迷修一本正经地点点头,“如果哪天你找不到我了,那我一定是变成了一只狐狸,藏在了这里。”
雷狮问:“那你会变成一只什么样的狐狸?”
安迷修说:“我呀,我会变成一只金色的狐狸,和这麦子一样的颜色!这样,就没有人可以找到我了。”
“但是我会找到你啊。”雷狮说,“就算你藏在了麦子地里,我仍旧会来找你。我会找到你的。”
“你怎么找我呀?”安迷修问他,“如果我躲得很远很远,如果我藏得很深很深,你也会找到我吗?”
雷狮还没开口,一场天东雨倾盆而下,带着弥漫的水汽,将两人浇了个透心凉。
于是,大雨中,两个人牵着手,跌跌撞撞地,向家的方向跑去。
03 那只白鸽贴着水面飞过 栖息于一棵芦苇 而芦苇正好准备了一首曲子
五月摇着尾巴走的时候,后山上的石榴林全都开了花,热烈灿烂,像谁放了把芬芳四溢的大火,摧枯拉朽地浸香了每一寸土地。
安迷修和雷狮待在山上,挑开得最大最艳的花摘,摘了放在折好的纸船上,看着小船随着溪流晃晃悠悠,被水中游鱼的尾巴一拍,险些沉入水底。
安迷修叫了起来:“有鱼哎!雷狮,在你背后。”
雷狮卷了卷裤腿,挽起袖子,一脚踏入清浅的小溪中,水草摇动着,拂过他的小腿,带来些许痒意。他和安迷修面对着面,渐渐围住那条鱼,扑过去时,那鱼却又倏地游远了,只剩下两人撞了个满怀,双双跌入水中,激起漱白的水花。
安迷修摔惯了,掬了捧水朝雷狮泼去,后者眼皮一跳,躲避不及,发梢滴滴答答淌着水,擦了眼睛再一看,安迷修已经逆着溪流往上跑远了。
雷狮跟在他的身后,大声地喊他的名字:“安——迷——修!”
前面的人回过头来,双手拢在嘴边:“雷——狮!”
声音被风吹远,传到山谷的另一边,成为了这座沉默的大山记录下的又一对名字。
这一年,安迷修十四岁,雷狮十三岁,他们漫山遍野地乱跑,逆着河流和风的轨迹,同自然法则作对。
04 如此 足够我爱这破碎泥泞的人间
玩水后的当晚,雷狮光荣地卧病在床,大热天被迫裹着被子躺在床上,不争气地翻翻白眼。
而一厅之隔的门外,安迷修敲开了雷狮家的门,对着诧异的女人说:“阿姨,我也感冒了。我可不可以上去找雷狮?”
他怕被拒绝,还没等人开口就快快地跑进了雷狮的房间,趁人迷迷糊糊的时候,爬进了他的被窝里,两个小火炉登时挨在一起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雷狮睁开眼睛,朝他的方向拱了拱。
安迷修将被子理了理,脸蛋红扑扑的:“我来找你。我特地洗了个冷水澡——我给你带来了我的诗。”
“真的吗?”雷狮问,“那你念给我听吧。”
安迷修清了一下嗓子,他念:
你不存在于我的任何一本相册里
那些十年二十年的老照片
印着年轻的,还未老去的父辈
伟大的小麦花,从他们跛行的脚生长至头颅
脊背上,描摹出泥土和水流的痕迹
一代又一代,他们用身躯填满大地
双臂高高举起,一节成熟的,金黄的麦穗
那就是你,灵魂燃烧时,有沉甸甸的香气
而我,我会变成一只狐狸,不再藏匿
扛上故乡的月亮,收藏每一朵麦浪
轻轻地走向你
“雷狮。”安迷修说,“轻轻地走向你。”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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